作為長期投入水環境與流域治理研究的女科技人,我常思考:什麼是工程的進步?是更精準的演算法?更強固的防洪設施?還是能讓我們更理解自然運作邏輯的工程思維?隨著氣候風險與生態劣化加劇,我深刻認為,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種願意與自然建立關係的治理態度。
河川是動態的
在傳統工程視角中,河川常被視為「風險來源」與「技術問題」,治理的目標以「穩定」與「控制」為核心。護岸、防砂壩、水泥渠道,都是為了讓河水「服從」人類的規劃、滿足人類的需求。這種「控制」或「保護」的展現,似乎也有如過度干預孩子生活的父母,出於好意,卻往往壓抑了河川這個生命體的自然成長與調適能力。
因為有機會向河相學家學習,讓我學會更看見河川的時間性與空間性。河道的擺盪、河岸的侵蝕與堆積、河幅的擴展,這些看似的「不可控」,其實正是河流自然演化的節奏。過去,工程所稱的「穩定」,往往只是表象,而真正長期穩定的河道,是能夠因應不同流量與能量條件,自主調整的動態系統。
在七家灣溪,為了穩定溪床而設置的防砂壩,阻斷了台灣櫻花鉤吻鮭的洄游路徑。這除了是生態的破裂,似乎也是工程與自然的不良溝通。我們從長期的現地監測與研究分析中,向動態的河流系統學習,於是我們在2011年拆除了一座13公尺高的防砂壩。對我而言,這不是拆除失敗的設施,而是透過工程與自然的溝通,讓不再必要的工程退場,以及水利工程的與時俱進。
工程,應是與自然的對話
工程曾是我們對不確定性的回應,但當我們開始理解河川是動態的、會改道、會自我修復、也會回應環境的變化,我們也應認知,工程的介入,應該更有彈性。
臺灣多數水利設施建於數十年前,當時所依據的設計參數與今日的氣候條件、流域變化已大不相同。當這些設施逐步屆齡,除了延壽補強,我們是否也能思考退場、轉型,或釋出空間的可能?這不只是拆除老舊設施,更是重新理解河川角色與流域空間邏輯的起點。
當拆除護岸、打掉擋土牆、降低壩體,改以自然營力來幫助河川修復的討論與實踐逐漸展開,這不是工程失敗的象徵,而是當我們與自然建立關係後,工程對河川真實需求的回應。我們從主導者轉為陪伴者,從過去單一標準的設計邏輯,轉向對棲地動態、魚群需求、水文變化的整體評估。工程依然需要嚴謹的分析、建模與設計,但技術不再是目的,而是理解與協助自然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