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行事曆上赫然寫著「啊，要截稿了」時，我才猛然驚覺：「該寫些什麼呢？」幾個月前，我開心地接下這份邀稿，但現在坐在空白的Word檔前，竟一時詞窮。咦，我的職涯，說來好像有點話長。如果把大學選填志願時當作一個尋找職涯的起點，那我現在的職業—大學教授，似乎算是個暫時的終點。從起點到終點的這段路，對我來說，是蜿蜒的小路，而非那條看起來最短的直線路徑！
我的職涯並不算是那種「人生勝利組」的範例。畢竟，我快40歲才「上岸」，怎麼說也不算年輕有為。印象很深刻，我在美國申請第三份博士後的時候，面試結束，老闆問我：「為什麼做了兩個博士後，總共五年多，還在找博士後？」聽起來像是他在心裡想：「這樣下去你都快成為專業博士後了，怎麼還不去找教職？」不過，讓我高興的是，面試後他直接給了我一份五年的「Assistant Scientist」合約，雖然那五年的期限來自我當時持有的簽證限制。
然而，我的這份工作，在美國威斯康辛麥迪遜分校，一個美麗的座落在湖邊的大學城，只待了八個多月，中間還經歷了懷孕、生產，然後就回台灣任教了。這一切，其實我在面試時已經坦白告訴老闆了，感謝他，即便知情，還是給了我在他團隊做頂尖研究及跨領域合作的機會！他的研究領域主要是結合微型光腔在化學領域應用、突破感測元件靈敏度。一開始我像個菜鳥一樣，還挺著大肚子跟材料系的博士妹妹學習溶液調配和基本鍍膜製程，總是很忙碌的學妹在教我時，都囑咐我必須一字不漏寫筆記並且錄影，她沒空再教我第二次。
每次調配溶液總讓我回想起來「大一化學課程」很害怕下一秒會爆炸的感覺，只是心情跟修課是截然不同的，以前修課時只是想拿到學分，但這次是來自於我想要追求更高的研究高度，我知道這個製程技術能延伸出我期待探索的科學風景，所以也能硬著頭皮學習。同時，在這個跨領域團隊中，我也逐漸意識到，我原本專長的原分子物理和雷射光譜技術，能為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量測方向。我們的研究成果也終於在去年發表在《Nature Communications》，算是我從事科學研究以來的巔峰發表（當然，這不會是我追求的最高點啦）。
當時學習微米光腔製程的筆記
說實話，這八個月的時間，也成為了我人生中最喜愛的一段時光之一。那些冰天雪地的日子，初雪的驚喜，還有我二寶出生的激動時刻跟手術及術後護士遞上的一碗冰塊我含在嘴裡的獨特滋味。宿舍外的那個大斜坡，正好適合滑冰和溜滑梯，結冰的湖面和美麗的森林，宛如吉卜力動畫中的場景。疫情間妹妹仍特別飛來與我們一起度過聖誕節，幫忙照顧大寶及坐月子，那段日子讓我想起都還是有點想哭。還有那裡友善的鄰居和新朋友們，真的是讓那段時間更美好。
冬天時結冰的湖面是免費的溜冰場
回想這段在美國做研究的經歷，這些看似「偏離正道」的時光，反而讓我對科學的熱情更加深厚，也讓我在回台後對跨領域合作有了全新的理解。
說到這裡，也許有些人會好奇，為什麼說我的職涯路徑有點特別？事實上，這是一段長時間的探索過程。許多人可能在高中畢業後就開始了職涯規劃，回顧我從大學到現在的二十年，我一直沒有確定過自己的職涯目標。國中成績不算好的我在畢業時跑去報考和春技術學院的造船及海洋工程系，然後某根筋不對又決定還是考考看台東女中；高中時覺得物理很有趣也特別拿手，尤其是從科普書上看來關於黑洞、蟲洞和量子科學中的不確定性這些神奇的知識讓我毫不考慮以物理系為第一志願。一直到大學修了相對論和高等微積分後，才發現那些張量運算太過困難，讓我打破了成為理論物理學家的幻想。接著我進入原子操控實驗室待了兩年多，勉強學會了如何製作電路板、焊接電路、架設雷射、準備水路系統，但又覺得這一切似乎和我當初所想的做物理不太一樣。這時，台積電掉下來的預聘offer成為了我的新選擇，我就這樣進入了科學園區，變身為當時號稱的「科技新貴」。
在台積電的那段時間，我親眼見識到一家國際大公司是如何運作的，並了解了他們如何利用自動化來提高製程的穩定性。然而，做了一年多後，我真心體會到這並不是我想做一輩子的工作。但同時，我也重新認識到，所有的理想都需要腳踏實地，萬丈高樓平地起。於是，我決定回到學校繼續念博班，乖乖地學習那些基本的技術，為未來打下更穩固的基礎。
職涯選擇的確定大概是在博士後期的階段，當時我心裡想，做跨國實驗、四處飛來飛去應該挺有趣的。不過這也只是想像，直到幾年後，帶著大寶的我突然意識到，也許該找一份更穩定的工作。於是，我開始申請國內的教職，當時我的發表並不特別突出，也沒有海龜經驗，能進入排名較前的大學機會渺茫，後來就決定到國外闖闖。
我職涯的和研究題目的選擇似乎和我的個性有關，我喜歡跟隨著當下的興趣走，不太喜歡計畫太遠的未來，總覺得人生無常，比起未來規劃，我更喜歡享受當下。當感覺到某條小徑可能通向漂亮的風景，哪怕那裡人煙稀少，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去。即便最終到了死胡同，也沒關係，頂多換條路再試試。回首這些走過的曲折小徑，雖然沒有讓我最快找到職業的歸宿，但我認為人生的價值本來就不是某一時或哪一刻，而是很多片刻的疊加，沿路的風景才是更值得收藏的。只是，當我選擇的路與別人不同時，徬徨和迷茫也一直沒有少過。
之後，我申請到了美國加州理工的博士後研究員，我那時跟先生說，我想追求我的夢想，但我也沒有辦法捨棄小孩的成長時光，感謝先生跟家人的支持，我們全家決定一起搬到了美國。我的研究方向從台灣的雷射與光譜量測，轉向了大氣化學、火星探測和地質科學同位素的測量。在這段美國的經歷中，我看到科學的另一面，並且深刻理解到雷射與光腔技術在各領域的潛力。這段時間，我也探索了不同的就業機會，並曾參與過光腔光譜同位素量測儀器的頂尖公司面試，討論過研發職位。
目前，我在國立陽明交通大學任教已經第三年。身份的轉換，帶來了許多新的歷練，雖然有些不太喜歡的必須面對的挑戰，但同時也讓我獲得了更多的研究自主性，期待未來更廣闊的風景。
回顧這一切，每一次的轉折，每一段看似不相關的經歷，都是我人生錦緞上的點綴，匯聚成了今天的自己。在年輕的時候，或許無法看出它們之間的關聯，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當我回首過往，錦緞上不同時期編織的色彩與線條便會映照出獨特而交織的風景。雖然我不是「年輕有為」的標準範例，甚至現在仍因為沒有足夠的資產去買房而苦惱，有時也會質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活在當下；但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都只能活一次，永遠無法知道選擇另一條路會不會有更好的風景。所以，就坦然接受這些不確定性，做出自己最好的選擇，不一定是客觀上或自己眼中最完美的，但或許是最沒有遺憾的。
我喜歡跟隨著當下的興趣走，即使是蜿蜒小徑
